『雨世无双』无色
如果难过的话
就哭一哭吧
谁曾经不是个少年人呢
冬末
绥城四月初下了一场暴雪
中心医院的人来来往往，徐无双套着墨色的雨衣，跟着人流往里走
这是他按时来这家医院打卡的第三个月
袁世卿给看着自己徒弟猩红猩红的眼睛还是批了半张假条给他
“没有案子的时候，你去陪他吧”
“你是绥城的徐无双，不仅仅是王大雨的”
随便吧
他想着
卧底任务失败导致联合办案的几个城市都有警察牺牲，徐无双接到救援电话带着人连夜摸排整座绥城郊区的整片山林，才把王大雨从雪里刨了出来
消失了三个月的小屁孩瘦成麻杆，白衬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右臂以一种特别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把他挖出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碰他”
手术室外徐无双说
池一菲求了自己做医生的同学连夜赶来下了飞机直接打包送进手术室
医学常识徐无双实在听不懂
颤抖着手在一张张病危通知单上签字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罗旭东记得，上次看见他这样，还是苏小伟的手术室外
老天爷啊，你放了他吧，你总点儿让他留下一个吧
袁世卿从市局赶回来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看见自己徒弟坐在手术室门口，边儿上的齐苒靠着窗户冲他指指手腕上的表，比了个六的手势
六个小时
他也实在不清楚这种手术是时间长希望大点还是时间短希望大点
血库备血备了几个轮回，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没人有时间给他们讲讲情况
“我当一天警察他当一天警察”
“这是他答应我的”
徐无双抬头看他，眼睛血红血红的
“师父，他答应我的”
很多个春秋过去，苏小伟死在破楼角落里的阴影依然环绕不退，徐无双无力的怒火梗在喉咙处噎的他喘不上气
“我知道，无双，我看着大雨长大，他是个说话算话的好孩子”
观察室的窗子正对床，徐无双往里看，小孩睡的安安静静，药物注射看着整个人胖了一圈，苍白的脸上显出来几分血色
“小屁孩，你真的不醒醒了吗”
心脏监控器告诉他自家小孩还活着
可也就，只是还活着没死而已
“徐哥，今天的探视时间到了，您要不要跟我过来消毒，进去看看”
小护士走过来冲着他笑
徐无双很想问一问情况有没有好一点，但是着实不敢
警局杀神还有不敢的事
是啊，真不敢
“王家父母呢”
“阿姨这个点儿应该已经到津海了，他托我们转告你，那边经济大环境不好毕竟还有公司要管，大雨相信你，我们也相信你”
徐无双点点头，实在没力气再说些什么
消毒室里面的玻璃门过去，就是观察室的病房
三个月里，除了把人从雪里刨出来，这是俩人儿离着最近的一次
防护服不算厚，徐无双摸摸被子角因为注射药物冰凉的手
“大雨，今天是你住进来的三个月整啦”
“罗旭东和齐苒领了证，但是人手不够就一直没办婚礼”
“我也学会了做点儿简单吃的”
“你给咱俩买的房子我托付朋友去盯了装修”
“你出院就不用住宿舍了”
“能不借人就不借，我们仨能顶，小孩快点好起来和我们一起”
徐无双觉得自己絮叨的有点好玩，勾勾唇角笑了一下
“大雨，你什么时候醒啊”
“春天都要来了”
做紧急救援的王楠医生和徐无双是旧识，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徐无双每天都从自己眼前路过，实在不忍心，可是没有办法
“我觉得这屋子里好多人都能活，但因为各种原因，不是每个都能活”
生死的事，谁说得准呢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
“头一回见你这么容易”
“是吗”
多年相识两人都沾染了时间的影子，王楠想到了一个词
无色
那个警校门口跟他打一架的徐无双，再也没那么鲜活了
“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骨科神外的最后通牒也到了”
“如果这一周他还不能醒过来”
“也就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了”
“他不该是这样的”
“我知道”
王楠的声音很哑，轻轻的讲给徐无双
那个在新闻上
闪闪发光的新一代警员
专业，负责，枪法好，温柔
这样的少年不该像睡美人一样躺在这
窗户外面的雨点打的噼里啪啦直响，徐无双觉得自己看人都快看出幻觉来了
有时候觉得王大雨手指动了动，凑过去仔细看的时候，又没什么反应
齐苒来医院换班的时候总在想
那个再不醒，这个都要倒下了
“有的时候我会梦见接到搜救电话的夜里，我冲进山林，看见树下是大雨的尸体”
“这三个月根本就不敢闭眼”
王楠想了想，还是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言语
叮～
“徐队，回来，尚德小区出了命案”
“五分钟，封锁现场”
夏初
观察室里的仪器尖叫声，吓得王楠差点把喝进去的茶水倒吸进肺里
“叫护士进来帮忙”
手忙脚乱得把刚走到医院门口的徐无双叫回来，就一个箭步冲进到病床边
“睡美人啊，你终于给点反应了”
长久没动的肌肉倒是没有萎缩，护士受了王楠的嘱托，会进来给他活动四肢
刚醒来的人还没有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眼珠子转的都颤颤巍巍
一个小护士抬手吸引了一下他的注意力
指指窗户外
徐无双站在那
歪头看着他
“师父是哭了吗”
“别哭啊”
清醒了没有五分钟就又昏睡过去，王楠喜笑颜开的从观察室里出来
“放心吧放心吧，他醒过来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六个月了”
秋末
没有小屁孩跟在自己身边絮叨的一年过的跟时间加速似的
绥城秋天长，叶子落了一地，王大雨病房外的枫叶树长势喜人，红彤彤的很是好看
“小屁孩，我来接你出院”
王楠靠在门框上看着俩人之间的好氛围，耸耸肩膀，悄悄离去
“师父，我醒的那天，你是不是哭了”
“谁哭了，我哪是熬夜熬的”
“哦，好吧”
王大雨歪歪脑袋，继续把吃的放进行李箱
进医院的时候那件高定衬衫早早破成渔网，只能跟垃圾桶作伴
罗旭东来的勤，每次来都带着好多好吃的
“我们救到你的时候你瘦的可吓人了”
“我可点儿把你喂胖点，不然徐队的脸色多吓人，刑侦组永远多云转暴雨”
“好好好，那倒也不用这么多，毕竟我年底还有体能测试”
深冬
年终岁尾人心动，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报警电话根本就接不过来，底下派出所的人手不够，连盗窃抢劫案也都被接了过来
“大雨今天体能测试吧”
“徐队不去吗”
“不去”
“活这么多，忙都忙不过来”
办公室的破门一开一合又安静了下来，徐无双拿过桌子上方的合照，扯过来手边的一件衣服擦了擦
“要是没过，你也就不会有危险了”
“哦，你确定希望我没过？”
“你过了？”
白衬衫换了花纹，徐无双看不懂这些品牌为什么图案不同还能卖出来不一样的价格，王大雨披着夹克一步一步走到他对面
扯了个温温柔柔的笑
“体能检测，我第一，负责人说会把成绩单发给你，我可没给警队传奇丢脸”
“太好了，大雨就能回来上班了”
“绥城小分队又聚齐了”
齐苒被罗旭东拉回来听墙根，听到好消息俩人悄悄击个掌
叮～
微信上的成绩单切切实实写着王大雨的警号和名字，全部满分排名第一
徐无双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终于笑出了声
“刑侦警员王大雨，伤愈归队，请领导批准”
“批准归队”
又一年春
“徐队，王大雨的一等功下来了”
齐苒挥挥手里的勋章塞进徐无双手里
金黄色的星星形状放在手心，徐无双理理身上的警服，抬手佩戴在王大雨胸前
“一等功一等功，师父夸我”
闪亮亮的大眼睛贴着徐无双疯狂放电，罗旭东齐苒凑在一边吃瓜，笑的开怀
“夸你”
“真棒”
索性清闲一天，袁世卿大手一挥让徐无双的人早早下班
王大雨找个地方聚餐
“你们俩要是办婚礼趁最近来找我批假条，好不容易清闲了”
“别那天又冒出来案子”
徐无双喝的有点多，靠着王大雨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絮絮叨叨的说
实在扶不住，只能打横把人抱起来塞进副驾驶
各自打道回府
天暖了之后夜里出来闲逛的人也越来越多，车在马路中间行进的慢，王大雨放了手刹从后座勾过来一件外套盖在徐无双身上
“累坏了吧，好久没喝这么多了”
终于把车塞进自家车位，副驾驶的睡的轻，酒劲还没过去，被拍醒有点懵
“我抱你上去吧”
“不不用，我能走”
“我还要去医院看大雨，不…不回家”
王大雨愣了愣，认命的把人抱起来
“我就是大雨，不用去医院了”
“回家师父”
徐无双睁着眼瞧他，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别…别哭啊”
“活着啊，别死”
“我不要勋章，不要勋章”
“好好，不要，活着呢活着呢”
一身酒气的小黑猫换上居家服，王大雨把人塞进被子里去厨房拿醒酒汤
看人嘴里在絮叨什么，就贴过去听
只听到了四个字
“不要勋章”
“好，不要勋章，我还在这呢”
王大雨掖掖被角，握紧小猫咪的爪子
“不要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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